塵埃四浮的房間， 周芳容聲音打破難言的寂靜。

“程西，你回來了，快找找你高中那會的筆記， 我和小陳翻了半天都沒看見，”

她拍了拍手上灰塵， 一臉如釋重負站起。陳慕也把手中東西放入鐵皮盒中，蓋緊， 低聲望向她，解釋。

“剛才拿東西的時候不小心打翻了。”

“你們找一下吧，我先出去幫你爸忙活忙活。”周芳容不知是看出兩人氣氛奇怪還是怎麽， 把事情交給她之後，就抽身離開，頃刻之間， 隨著門輕輕一聲闔上，房間裏只剩下他們兩人。

桌邊的兩個大紙箱依然醒目， 地上有被拖拽的灰塵痕跡， 陳慕也沒有說話，只是把手裏的盒子輕輕擱在了一旁桌上。

程西看了看，走過去，沒有打開， 手指觸在鐵皮表面，微微涼意順著指尖爬上來。

“你看了嗎？”她沒頭沒腦一句， 陳慕也沈默，垂下眼睫。

須臾。

“對不起。”他話音艱難。

“我不該不經過你同意看你的東西。”

“但是……”他看到了封面上那個c，鬼使神差， 動了心念， 明知荒唐還是去做了， 或許他以為會在裏面看到另一個名字裏帶c的人，但是直覺就是這麽的莫名其妙，那一瞬間的心念一動，竟然印證了荒謬的猜測。

“西西，那個c是我嗎？”

喜歡的水果、挑食、籃球場、年級前三……每一個特征都能同他對上，還有許許多多連他都未曾在意的時刻。

所有他以為的高中三年平常瞬間，都被人記到了本子裏，珍藏這麽多年。

他目光緊攫住她，仿佛無形的手，把一顆心擰得皺巴巴。

程西一動不動回視著他，赴死的決心，定定吐出一個字：“是。”

陳慕也緊盯著她的眼裏，有某種東西碎了，漣漪在黑眸中蕩開，一圈圈，把周圍染成了紅。

程西以為是自己的錯覺。

然而下一秒，被他拉入懷中。

他的臉深深埋在她的肩膀處，用力呼吸，聲音沈悶響起。

“為什麽不早點告訴我？”

不敢。

她不敢。

程西怔怔的，此時此刻，連這兩個字都不敢說出來。

沒有等到她的回答，陳慕也重新擡起臉看她，眼眶微紅，不是她的錯覺。

“西西。”他鄭重叫著她的名字，黑眸濕潤，她從前最喜歡的那雙眼睛，此時近在咫尺，一瞬不瞬落在她身上。

“我很高興，能讓你記了這麽多年。”

他頓了頓，再度出聲：“可是我深知，我不過是再普通不過的一個人，我身上所有的光環，都是被你加諸的，我沒有這麽好，是你讓我覺得我這麽好。”

“能被你喜歡，是我幾輩子修來的福氣，我何德何能有這個榮幸，讓西西小姐惦念了……”

“唔。”話音戛然而止。

見他越說越離譜。

程西終於破功，忍無可忍，捂住了他的嘴。

看到對面人眼裏明晃晃的笑意，她才意識到自己中招了，程西懊惱垂下手，眼睫低落。

“陳慕也，我騙了你。”

“我高中時就認識你了，我一直喜歡你，喜歡了很多年，甚至到這次上節目，也是因為你才報名的。”

“從一開始，我就只有你這一個男嘉賓。”

筆記沒有人再記得，房間門緊閉，程西被他推在衣櫃上，仰著頭狠狠地索吻。唇齒糾纏混亂熱烈，他低著頭，手撐在她身側，整個人籠罩下來，把她圈在自己懷裏，一點點攫取她嘴中僅有的氣息。

兩人松開時，都如同溺水的人，呼吸起伏，唇色潮紅。

陳慕也抵著她的額頭，眸色深濃，忽而輕輕一笑。

“西西，其實我記得你。”

……

日記裏事情記錄的雜亂無章，當事人似乎是害怕被人察覺，連自己的心事都不敢吐露的太明朗，所有的事情都蒙著一層朦朧的紗。

陳慕也是看到那罐可樂，才從記憶中突然找到了一道模糊影子。

他高中時大多和男生廝混，少有主動和異性打交道，來往最多的，是每天催送他班級事務的女班長。

而自從她告白之後，兩人就斷了聯系。

陳慕也高中三年，連班上女生的名字都沒認全。

他印象中唯一一次主動，是某個晚上，打完球。那時候天已經涼了，黑得很早，他去便利店，學校周圍沒幾個人，樹影下黑漆漆。

店外的長椅上，坐著一個瘦弱的女生，穿著黑色衛衣，帽子罩住腦袋，整個人雙手抱膝坐在那，縮成一團。

一晃而過的視線中，看到了那張安靜側臉，藏在厚厚劉海下，感覺隱約有幾分熟悉，陳慕也認出來，在學校籃球館，她似乎被人圍在角落欺負，連求助都不敢，後來他帶她出來，她在他背後跟了一路，安靜得像道影子。

陳慕也也沒預料到，自己竟然能記住這道身影，明明那時候連她的臉都沒看清，或者，並沒有去註意。

大概是身上感覺太相似，畢竟少有人，能讓他生起幾分隱秘的不忍。

每次撞見她，都很可憐的樣子。

陳慕也拉開冰櫃時，鬼使神差，手裏多拿了一罐可樂，出門路過她身旁，仿佛是隨手一擱，輕巧隨意的語氣。

“小姑娘，天黑就早點回家吧，外面不安全。”

他落下這句話就離開，沒有同她打上照面，陳慕也回家後，很快也把這件事情忘幹凈，對他來說，這只是平常中一個很小的插曲。

畢業之後，隨著高中生活越來越遙遠，許多事情都已經模糊，這兩件劃過他生活的小意外，也變成了兩道更小的影子，藏在記憶長河中，如果不是碰到刻意去回想，幾乎要被遺忘。

陳慕也慶幸的是，他還記得那一道身影，不幸的是，他全然忘記了程西當時的樣子，如果時間有預知，或者給與穿梭空間的能力，他一定會在離開籃球館那個傍晚，就停駐腳步，轉過頭，認真問她的名字。

……

“所以，那個晚上，你認出我了？”程西聽完他簡略的陳述，雙眸怔怔不可思議，巨大的震驚朝她心頭湧來。

“所以……籃球館那天，你記得。”她話語變得艱澀不流暢，眼神躲閃，有即將垂落下去的趨勢。

陳慕也握住了她的手，低頭去尋她的眼睛，認真道：“我記得那道身影，感覺相似，但是我並不記得你高中時長什麽樣子了。”

“很可惜，如果早知道會有現在，我當時一定低下頭，認認真真去看你的模樣，記下來。”

“那你在節目上遇到可能就不會喜歡我了。”程西說。

“不一定。”陳慕也較真思索過後，給出另一種結果，“我可能會對你有種自己都不知道的熟悉感，在節目裏，更快地把你當做那根救命稻草，緊緊抓住。”

“我在節目裏是你的救命稻草嗎？”她詫異問。

“你不知道嗎？”陳慕也同樣詫異看她，正色，“多虧有你，我才找到一點歸屬，不然整個節目下來都會很難熬。”

“你知道的，違約金那麽貴，我付不起。”

“…………”程西已經分不清他哪句是真話，哪句是在安慰她。

她幹脆破罐破摔：“那你要看我以前的畢業照嗎？”

程西的舊照片保留不多，原因是她高中時原本就不愛拍照，除了學生證件，就是畢業合照，都夾在以前的書裏。

照片已經邊緣泛黃，當年的像素並不清晰，微微翹起的塑封底下，只能看到戴著黑框眼鏡的女生，死板望向鏡頭，齊劉海，皮膚很白，五官被遮擋得毫無特色，只能分辨出還不錯的臉型。

陳慕也拿著她的照片，目光定定落在上面許久，程西不自在，剛要搶回，就見他擡頭笑了，手裏捏著她那張學生寸照握在手心。

“西西，原來你從前是這種呆呆的小學霸。”

“好可愛。”

“照片沒收了。”

“你要做什麽？”陳慕也不按常理出牌，程西莫名一慌，想要伸手去搶。

“當然是放進錢包裏，以後每天睹物思人。”他高高揚起手，不讓她得逞。

“不可以！”她臉上熱氣頓時上湧，跳起來去抓他的手，陳慕也被她的力道撞得措手不及，後退兩步腰撞到書桌上，程西一下撲到他懷裏。

他剛把她扶穩，她就趁機抓住了他的手掰開，搶回那張照片抓在手裏，氣鼓鼓說話。

“陳慕也你太無恥了……”

“無恥？”他難以置信反問，氣笑了。

“我留我女朋友照片怎麽無恥了？嗯？你好好說說？”他低下頭，壓迫性十足抵著她，兩人鼻梁剛要碰上時，房間門被敲響，周芳容邊說話邊推門進來。

“西西啊……那個筆記你找到沒要吃飯了……”

程西動作很快的推開陳慕也，從他身前跳開，兩人分開得慌亂，彼此氣息還有幾分不穩，剛才的鬧騰間衣服也淩亂，程西欲蓋彌彰地低頭整理著。

剛看清這一幕的周芳容神情微微一頓，重新抓著門把退回去，聲音隔著門板不輕不重傳來。

“年輕人感情好也正常，我們也不是古板的人，但是還是要註意下分寸啊，家裏親戚都在呢。”

“…………”

“對了，還有筆記趕緊找一下，出來吃飯了。”她在外面重覆強調。

程西同陳慕也對視一眼，彼此都有些灰頭土臉，程西認命去找筆記，在床邊蹲下時，又看到了放在一旁的鐵皮盒子。

不知道什麽時候養成的習慣，她從小到大喜歡的東西都會收藏起來，裝進這個吃完的餅幹盒裏，大到珍貴的壓歲錢，小到兩顆糖果。陳慕也是她青春期收藏的最重要的一件寶藏。

她特意去配了鎖，把這裏面的東西牢牢藏起來，不讓任何人窺探。

但恰恰湊巧的是今天，這個盒子到他手裏時，上面那把鎖莫名其妙摔開了。

就像是，上天要把她的所有心事，告訴這個當事人，然後對她說——

你看，就算他知道了也沒什麽大不了。

膽小鬼總有一天，要變成勇敢的俠女。程西感覺籠罩了她一整個青春期的漫長雨季，終於結束了。

作者有話說：

真正喜歡的人，是會一遍遍告訴你，你很可愛，你很漂亮，你不需要自卑，你永遠值得被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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